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驽騂难得

我的印度婚礼

我不喜欢印度婚礼
不喜欢什么?
父权制。


以上对话是用英文进行的,不然我一定会狠狠嘲笑对方是《好东西》里火线入党的女权男。然而印度青年和咱们一样,维持亲子关系主要靠瞒和骗,到了瞒不下去的时候,下一步就是糊弄。于是我也终于参加了我自己的印度婚礼。

更年轻的时候我对婚礼也有很多玫瑰色的幻想,在豆瓣上收藏了很多美丽的图片。现在想来,只觉悚然。人到中年,想到结婚想的无非是财产、税务。至于让亲朋见证爱情,要怎样的自恋,才需要这种见证啊。所以如果一定要办,也无非如讣告上常见的,从简罢了。

我的态度如此,对仪式自然也就没有发言权,只知道是在庙里,我只要如提线木偶一般行礼如仪就好了。筹备的过程就略过不提了,除了这是项目管理的噩梦,其他我一概不知。比方你想知道午饭的菜单和价格,catering guy会说,我是xxx(新郎的朋友的父亲)的朋友,您就放心吧!婚礼前一天,我不死心,问新郎,能告诉我大致流程吗?Is there anything fun? How do we entertain the guests?

There’s zero fun. Every part just makes you want to ask, why???

啊对了,婚礼前还是做了些准备的。我们对了一遍他和父母说过的谎,包括我的出生年月日(在网上算出来的吉利的日子)、我们如何认识、我的宗教信仰(没有宗教信仰不是一个选项,基督教伊斯兰教当然更不是),确保我能对答如流。

婚礼当天第一件事是化妆打扮。一大早去了本市旁遮普市场的印度发廊,两个阿姨帮我穿纱丽戴首饰。同去的朋友爱护我,觉得我冷,问阿姨,你们冬天结婚也穿纱丽吗?阿姨们竟无言以对。当然妆成了还是很好看的,本人的颜值巅峰就在这一天了。

到了庙里,第一个环节是新娘的朋友给新郎甜点以示欢迎。我不在场,听说朋友不认得印度甜点,在一盘auspicious objects中犹豫良久,最后给了新郎大米。

左下角米黄色的是糕点

之后我们在一个有很多神像的大厅会合。有一个人穿僧袍额头画白线,就是the priest, 或者Pandit Ji(Ji是尊称,如果旁听印度中老年男性的对话,只要时间够长,总能听到Modi Ji)。他领着我们一个个神拜过去,解释说这是某某,给你勇气,这是某某,给你智慧,这位保你健康,这位给你财富,云云。我一瞬间老中人上身,开始在心里评判他人信仰,心想这也太具体且贪心了吧,我又不曾拯救世界,何德何能have it all?看来虽然生活西化,但“折寿”这个概念还是很得我心。事后和丈夫说,他大笑,there’s no harm in asking.

拜完神,我们挪到另一个大厅里,我和新郎并排坐,我的guardian坐右边,新郎父母坐左边。和中西婚礼一样,印度婚礼也需要一个爹walk me down the aisle, pass me to another man as an object. 我懒得请国内的爹,于是新郎找了个本地耆旧充当我的guardian。这位新爹把我的手交到新郎手上,新郎的母亲又把我的头巾一角和新郎的纱巾系起来,算是tied the knot.

接下来人们生了火,递给我一碗貌似香灰加木屑加糕点的混合物,要我往火里扔。这一碗都投入火中,又给我炒米,花瓣,也尽数投入火中,之后我和新郎又绕着火堆走了七圈。这些仪式的意义,新郎也不明白,只告诉我那一碗混合物中有cow poo.

最后一步,人们在地上铺了白布,用黑芝麻画出七条线,对应七个誓言。Pandit Ji掏出一本小册子念誓言,若我们同意遵守,就越过一条线。这七个誓言,简洁且年代久远,于是有六经注我的空间。Pandit Ji的解释是非常形而下的,我能记得的有这么几个:

  • 健康饮食(aka吃素);
  • 不和饮酒的人厮混;
  • 妻子出远门、回娘家要经丈夫允许;
  • 丈夫要倾听妻子(众所周知,女的就是话多)
  • 丈夫要向妻子公开所有财产;
  • 不得出轨。

走过七道线,于是礼成。新郎招呼宾客们去吃饭,我只请了两位小姐妹,就开始和她们商量下午去中国城喝喜茶。father in law过来说,你们现在是夫妻了,你要记得誓言,跟着丈夫。我愕然,确实没有夫妻一体的实感。

与人们一般对印度婚礼或者乡土中国婚礼的刻板印象相同,哪怕是二三十人的small function,也总有你完全不认识的客人。有一家子,男主人是新郎叔叔的发小,从西雅图开车过来观礼。我十分震惊,因为一直走异路,逃异地,并没有保留发小这种关系。自问就算是现在交往频繁的朋友,我也绝不敢劳动他们参加我子侄辈的婚礼。于是想到这边职场上国人抱怨的“烙印”nepotism,如果你对人情如此用心,得到一些便利也不意外吧。

因为catering也在庙里,也少不了来吃白食的。有个白人老哥就坐在一众棕色宾客之间,看到我就问:你是新娘子?恭喜恭喜!转头继续大嚼咖喱和囊。

饭后回家,还有更多仪式,此处略过不提。婚礼之后第二天再见到in-laws,他们免不了又叮嘱我要涂sindoor(涂在额头正中发际的红粉),要带项链戒指手环脚环,这样人们才知道我是hindu已婚妇女。因为知道我此生与他们相处的时间不过几日而已,知道他们这些期待必然落空,我答应得毕恭毕敬,第二天就把所有首饰锁进最深的抽屉。

送走in-laws,想着他们这些可怜可笑的期待,以及我父母完全不同但一样可怜可笑的期待,觉得十分悲哀。我也会成为母亲,也许有一天也会抱有和上一辈类似的心情。希望那时候,我也记得我曾经是女儿。